娶日本太太,击败全球上百人当国外科研所长,这个中国学者到底有多强?
项飚喜欢谈论细节,因为细节中才有真实的“common worries(共同的焦虑)”。他的一生都致力于研究那些具体而微的问题,并愿意为此承担挫折和风险。过去三年,我们要为摇晃的生活重新建立秩序。对普通人来说,一个核心的焦虑是如何应对不确定,或许由人类学家来回答再合适不过了。我们准备了两篇文章。一篇是对人类学家项飚的伴随式观察,一篇是对话。以下是第一篇,作者王竞是一个来自中国的作家,在德国工作和生活。今年6月,她跟随项飚去德国城市哈勒(Halle)上班。见识到在一个喧闹的世界,一个人类学家是如何工作的。
撰文丨王竞 编辑丨金赫 出品丨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
我和项飙坐在马普所的院子里,计算了一下,他在这里将干多久。项飙是2021年9月1日到哈勒(Halle)来上任的,在这座前东德城市,大名鼎鼎的马克斯·普朗克协会(简称马普)于1999年建立了社会人类学研究所。前任所长从建所干到退休,项飙出任第二届所长。他不会德语,还搞不清男性在德国的具体退休年龄,大概是66岁吧?他问。我说,1964年后出生的人要工作到67岁,你是1972年生人,也就是说,从现在起,你要奋斗17年。
项飙觉得时间很紧。
24小时前,我刚刚认识了这位目前在中国频频出镜的明星学者。五月中旬,他给我发了一个十分“人类学”的建议,说,既然我想了解他,可以在约定的周一上午11点去他柏林的家,跟他和妻子女儿见见面,再到家附近散个步,周二早上跟他一起坐7: 37分从柏林中央火车站开出的火车,去位于哈勒的马普所参观。从柏林到哈勒170公里,德国高铁运行一个小时13分钟。在研究所里,我可以找任何人聊天,并旁听他对一位在肯尼亚做田野调查的德国博士后的线上辅导。
坐在马普所的院子里与项飙聊天
我第一次注意到项飙的名字,是读了他关于内卷的访谈。他说内卷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例外,在中国也就这十年来才出现,在一个目标、价值评价和竞争方式都高度单一的环境里,内卷指无意义的高度耗能的过度竞争,且没有退出机制,谁不想继续卷了,不仅钱会少挣,环境还要你在道德上低头。他没有使用绝望这个词,而是用了“陀螺”作比喻,形容内卷的死循环为“我们要不断抽打自己,让自己这么空转”。
项飙1990年进北大读社会学,硕士论文题为《跨越边界的社区:北京“浙江村”的生活史》,已经在国际上成为一部人类学的现代经典。他写了北京木樨园附近的浙江村,也就是他那些在1990年代来北京做生意的浙江老乡。他因为此书受关注,免考去牛津读博士,之后被牛津留下任教。前不久,他又被国际顶级科研机构——有百年历史的德国马普研究所争取到德国来了。
项飙这样一位搞人类学的学者,按中国的老话,应该一辈子“坐冷板凳、吃冷猪头肉”,在冷寂中专注地完成自己的学术生涯。其实,绝大部分欧美的学者至今走的仍是这条路,他们也许在学术圈子内威望无限,但一般不进入热闹喧嚣的大众视野。而项飙很醒目地在走另一条路。他告诉我,这也是他舍弃牛津、奔向马普的原因之一,他已经踏上了另一条学术道路,义无反顾——都社交媒体时代了,社会科学怎么还能延续19世纪以来的传统,只为圈内的几百人生产文献和理论呢?他说,对话才是21世纪的社会科学的研究方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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项飙的家在柏林偏西南的位置,周围没有地铁,只有公交车抵达。巷子很短,约一百米长,两边的房子都是一战前后的建筑风格,树也有年头。他的公寓在一栋1910年建成的浅绿色小楼的三层。给我开门的是他的妻子Mika。去之前我就听说,项飙娶的是日本太太,看见Mika,立刻有种得到印证的感觉。Mika穿一条黑白图案的连衣裙,黑色长筒袜,圆润的脸庞,弯眉细目。特别是她的神态,总是恬静安宁的,很有西方人憧憬中的东方感觉。第二天,项飙在去哈勒的路上告诉我,Mika的童年过得十分快乐,所以她的安全感很强,自带一种低调的自信。这是他自己没有的东西。
我一进门,项飙立刻就从左边的厨房走了出来,满脸是笑地欢迎我。他正在准备午饭,两只手湿淋淋的,有点不好意思跟我握。我已经在众多视频上见过他,当大活人出现在面前时,还是有点吃惊,吃惊于他的朴素和热情。我们脑子里关于学者/教授/所长的想象,都套用不上眼前这位,他更像一个大男孩。只有进入话题讨论时,学者的思辨之态才把那个普通得有点局促的男生完全盖住。他的热情一派天然,让陌生人马上忘掉陌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