娶日本太太,击败全球上百人当国外科研所长,这个中国学者到底有多强?
项飙知道自己造成的效果吗?一方面,他是头顶光环的人,除了北大——牛津——马普,国内媒体还热衷于强调,他获过两次全球人类学学界的至高奖项。另一方面,他又是以甚至比你我更普通的面貌出现,在待人热情坦率上也更胜我们一筹。这个落差势必造成明显的效果。“效果”是项飙在接下来的谈话里用得相当频繁的一个词。
Mika领我走进客厅。20多平米的空间,两扇对街的玻璃窗保证了室内充足的采光,一张实木长条桌是房间里最大件的家具,挤一挤围桌能坐下八个人。项飙把对话和讨论看成重要的研究方法,这里无疑是他的主场。Mika指着一只古色古香的欧式圈椅对我说,这是她拿到博士学位后买给自己的礼物,从牛津带过来了。椅子有些低矮,Mika坐进圈椅里演示给我看,英国人只要一长胖,就装不进这把椅子了。我们都哈哈笑起来。
项飙又回到厨房忙碌,我和Mika聊。她的英语和项飙的一样好,没什么口音。跟项飙比,她出国更早,在东京上完本科就去了英国,读的也是人类学。2003年,他俩同时在新加坡做博士后,结下了姻缘。项飙后来透露给我Mika对男女关系的一个观点,那就是,如果女生被追习惯了,就会等着被追,如果以后不幸福,则只会抱怨,因为决定不是自己做的,自己跟自己解释不了这件事。所以,Mika认为女生一定要主动追人,自己做的决定,出了问题就容易化解,能走出来。我不失时机地问:是Mika追的你吗?是,项飙马上招了。但他俩的婚礼是项飙父母式的,这两位中学教师当年在宿舍里请同事们吃喜糖,项飙和Mika也是在宿舍里给教授同学们点了越南外卖。
客厅里的东西泄露了两个人类学学者的人生站点,墙上挂着中国的仕女图,立式木镜来自新加坡,花瓶是日本的,还有泰国雕塑,Mika在泰国做了多年的移民研究。小摆设里最多的是镜框,主角都是一个——他们的女儿。Mika告诉我,女儿11岁了,还在上学,要下午才回家。下午四点,我准时认识了这个瘦瘦高高的女孩,她成了家里唯一能用德语跟我交流的人,还为我表演拉小提琴,给我看她在花样滑冰赛拿冠军的视频。小姑娘长得长胳膊长腿的,一副比谁都轻松的可爱模样。
客厅里的泰国雕塑及夫妻二人和女儿的合影
午餐开始前,我夸这个家布置得很舒适,Mika笑眯眯地说,这是她和项飙安的第一个家,自从两人2005年结婚,一直分居到2020年。
15年分居的婚姻生活?难道因为他们二人都做跨国流动和迁移的课题,就把自己也活成了研究对象的一部分?厨房对着客厅,项飙从那里发来解释,实际情况要比听上去好些,他可以利用大学假期去日本,每年团聚的时间加起来差不多小半年。
项飙又插进话来,讲了他和Mika合编的一本书,叫《回归》,讲的是跨国人口流动,问题起点却是中国的灶王爷。每到年末,灶王爷离家,年初再回来,这个神也属于流动人口。人们在对他送迎的过程当中提高了对这位神的意识,也通过“赋予意义”增强了彼此的联系感。听人类学家这么一讲,无论神或人的流动,都好处多多。
就着“赋予意义”这个点,我掏出小本子,把国内媒体划重点的那两个奖念给他听,人类学毕竟是门冷僻的学科,我还没能把奖项的名称背下来。我请项飙介绍一下他是怎么获奖的,这两个奖对他的学术历程有什么重大意义。
“没有意义啊,你为什么问这个?”他有些糊涂。
我也糊涂了。这是个没料到的回答。
他在牛津写的博士论文《全球猎身:世界信息产业和印度的技术劳工》由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,不知当年是谁把这部著作推荐给了美国人类学学会的评委会,他获了奖。项飙说,他自己现在也进了该奖的评委会。总之,这类奖最大的功用是鼓励年轻学者,除此之外,连评教授都帮不上忙。
他就这么轻松地消解掉了自己头上的光环。是他故意轻描淡写,还是我们的媒体过于浓墨重彩?
“尽管如此,评委会还是把奖颁给了你。他们看重你研究里的什么东西?”我又问。
项飙坐下来聚精会神想了几秒钟
项飙此时把沙拉和水果都摆上了桌,让我们先往盘子里盛菜,他坐下来,聚精会神想了几秒钟,“这个博士论文,讲的是IT领域里的跨国流动,题目本身可能就给社会人类学界带来一股新风。当时的研究风气偏文化的意义阐释,忽视现象背后最基本的资源分配问题,比如嫁妆在印度,就不仅是钱和土地,而是关乎家族声誉及利益权力资源等问题。我提出了一个好问题:在资本流动变得那么快速,信息变化那么剧烈的情况下,劳动力怎样被管理,才能应对资本和信息带来的不确定性。我用比较简单的政治经济学眼光,去看一个比较复杂的变动的全球性现象,解释当时为什么有个新的全球猎身配置系统,即劳动力管理,不仅被当作劳动要素来管理,而是当作人被管理,如小时候的教育,IT行业特殊的培训,怎么拿签证、怎么解决婚恋。总之都是非常常识性的问题。其实,直到今天,让我动心的,还是常识人类学的东西,所谓人的common worries(共同的焦虑/苦闷/烦恼)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