娶日本太太,击败全球上百人当国外科研所长,这个中国学者到底有多强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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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一开口,学者本色就露出来,变得滔滔不绝。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内修完人类学的概念,就打断他,提出我十分好奇的一个问题:“你在哈勒上班,为什么把家安在柏林?”
“这里好啊,”项飙和Mika相视一笑,“女儿上学走路十分钟就到了,Mika去上班也只需步行十几分钟。哈勒没有国际学校,如果女儿上德国学校,她的学习我们就帮不上忙了。”这话很符合亚洲父母的思量。
Mika的工作单位是柏林的马普研究所(马普在德国各个城市共建有86个研究所),研究课题是日本老人的孤独死。她给我们倒好柠檬水,坐下来说,日本是老人社会,为老年人设计的各个环节都非常到位,一个人活到八九十岁,依然可以十分方便地独自生活,没有问题。问题出在死亡上。活着的时候是一个人,死的时候也是一个人,通常在死后很多天才被发现,尸体已经腐烂。Mika研究的是为什么处理腐尸的收殓师最近在日本媒体广受关注。
我们一边吃着项飙做的沙拉,一边聊Mika的研究,无人感觉异样。项飙接过话来,讲到人的再生产。他说,这是从恩格斯那里来的概念,人除了物的生产,还花大量时间抚育后代,进行各种维持生命的活动,所谓再生产。日本就存在很大问题,他们原来是通过严格的性别分工,很大程度靠牺牲女性的利益和平等机会来实现人的再生产。今天的中国,生产发展得很高,但再生产还没有走出一条路来。以养老为例,这是人类共同面临的一个大问题。教育比较容易受到全社会的认可,给教育投资是为了下一代,可是给快死的人,你愿意投多少钱?养老就很难在资源分配上形成共识。Mika研究的跨国流动不是打工人群,而是人在退休后的流动,比如日本人去东南亚,退休金在那里够花,但他们死后的问题变得复杂。生命的基本需求如健康,养老,一旦被商品化后,就变得无上限。中国以前的农村医疗合作社,因为缺少资金,就格外重视疾病预防,也强调治疗的覆盖面要广。医疗商品化后,医院不强调覆盖了,而是要抓住有钱人,买进极其昂贵的医疗设备。这些钱如果花在农村做预防,能救多少人!
项飙做的午餐
项飙说得有些激动。他在国内名声鹊起后,也成了有争议的人物。有人批判他的“乡绅”立场,他从温州精神出发,强调把小地方的事情讲清楚,不要讲空洞的大道理。有人批评他的“反精英”立场,他自己就是精英,有什么资格反精英?但项飙又实在看不惯精英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。他只承认自己在资源掌握上占着精英的客观位置而已。
我趁机问,怎么看国内网友对他的批评?“我很兴奋!”这是我曾经读到过的一个项飙式回答。
“为什么兴奋?被人批评,被人误读,难道不会让你受伤?”
“真的兴奋,能量一下子被调动起来的感觉,我生来就是喜欢辩论的人,”他坚持道,“不同声音的出现,说明我提出的问题引起了公共讨论,产生了效果,这就是我要的。”
客厅里来自新加坡的立式木镜映出饭桌上的三人
听起来,不断闯进公共领域发声,也是他的研究方法之一。“的确是这样,”他说,“频繁地到公共空间里发言,于我有两个重要性,一是寻找新的问题感,我对中国年轻人的焦虑比较敏感,这只能是在互动当中了解,这个东西是他心头的痛处,我要做到把他们的想法读出来。二,的确是探索一种新的研究方法,怎样界定研究问题,怎样把研究结果反馈社会。当然啦,”他笑了一下,“如果绝大部分声音都是骂我的,我的感觉可能也会很糟糕,现在的情况是相反的。再说,有的批评非常尖锐,可是有道理,点到了我的盲区。”
“哪些盲区?”
“我们都喜欢思辨,直接刺激我们的,是逻辑思辨,这都是些大范畴,比如公正、战争、改革。年纪增长后,范畴这类东西会松下来,你会更注意看经验本身,但这个时候,你必须已经有了大量的理论积累,才能从经验本身看出东西来。公共空间里多元声音的讨论是十分必要的,刺激我看见以前自己不觉的盲区。”
他坐在桌首,完全停止了吃饭,双手比划着,细长的手指根根都崩得很紧,弓成不同的弯度,把他思考的张力可视化。Mika讲得少,如果没人打断项飙,他可以一直讲下去,把午餐讲成一堂课。跟我认识的德国学者相比,他有个极大的不同,德国人倾向于在深思熟虑后,把结论言简意赅地讲出来。项飙是晒大脑,他边思考边述说,把听者拉进他的思想河流。